【第十九期】《铁牛依旧枕江流》

作者：刘年贵    播音：陈 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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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灿烂的晨曦穿透黎明的夜色，从东方的天空向着大地洒下万道光芒，古老的茶陵城正从沉睡中醒来。洣水河泛着金光，好似一条金飘带自北向南贯穿茶陵县城，向着湘江奔流而去。那被洣水河流环抱着的南宋古城墙在晨曦的映照之下，愈显高大巍峨。在城墙和洣水之间，茶陵铁牛，以千百年来不变的姿势，尾朝着古城墙，头朝着滔滔的洣江水，四蹄弯曲，雄卧在洣江江畔，怒目圆睁，引颈长啸，蓄势待发，仿佛随时准备着跳入洣江，与汹涌而下的江流搏斗一番……

（一）

茶陵铁牛，因其头顶上长出一个犀牛角，亦称“茶陵铁犀”。再加其坐落在文江河与洣江河交汇处的文星门码头边，由于我们习惯地将小河跟大河合流之处称之为“浦”，此地又在茶陵县城的南端，故又多一个“南浦铁犀”的雅称。可以这么说，铁犀算是茶陵的一张名片，也因为这个缘故，茶陵城又被称之为“犀城”。

茶陵铁牛，系茶陵县令刘子迈于南宋绍定五年（公元1232年）铸造。传说洣江河中有河妖兴风作浪，导致水患频发，城墙被毁，百姓遭殃。为了对付这河妖，茶陵人民想出许多法子，但都无济于事。

茶陵铁牛由南宋绍定五年（公元1232年）茶陵县令刘子迈铸造。相传洣江曾有河妖作乱，引发水患，城墙屡遭破坏，百姓深受其害。为降服河妖，当地百姓尝试多种方法均无效。一日，刘子迈梦中见茶陵城墙将被洪水冲垮，危急时刻，江中涌出一头独角牛与河妖激战，终使河妖败逃，洪水退去，城墙保全，百姓免受水灾。另有传说称，刘子迈梦中得神仙指引，需以“万户针”铸铁犀置于洣水边，方可镇压河妖。

当时刘子迈即将离任茶陵县令，因其清正廉洁、心系百姓，深受民众爱戴。离任前，百姓纷纷前来送礼，他婉言谢绝，并动情表示尚有一心愿未了：欲集万民缝衣针铸造铁牛，以镇河妖、平水患，保百姓平安。百姓听后积极响应，纷纷捐献缝衣针。刘子迈遂捐出俸禄，聘请工匠，将万民送来的缝衣针熔化，“铸铁犀数千斤，置岸则镇之。”

刘子迈离任的那天，百姓纷纷云集在城墙外的铁犀旁和他做最后的道别。他接过旁边送行百姓手中的一壶茶，倾倒出壶中的茶水，从铁牛的头部到尾部都用茶水冲洗了一遍。因为得清官茶水淋遍了全身，铁牛得以除污洁身，故而茶陵铁牛千百年来既没有生锈也没有污点和斑点附着在上面，一直闪耀着亮晶晶的光芒。于是，“茶淋牛”便被茶陵百姓称呼为“茶陵牛”。

自此，茶陵铁牛便承载着知县刘子迈与茶陵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，肩负起降妖伏魔、保境安民的使命，雄踞洣水河畔，枕着滔滔江流，守护着茶陵一方安宁。正是因有铁牛日夜镇守，“河妖”终被降服，不再兴风作浪。此后，无论洣江水势如何上涨，均未淹没铁牛，茶陵百姓得以安心从事生产生活，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安居乐业、繁衍生息。茶陵铁牛俨然成了百姓心中的“守护神”。为此，当地百姓编创了许多民间歌谣传颂其事迹，其中一首最为著名、流传最广：“铁牛生在茶陵州，不知流落几千秋。狂风呼呼毛不动，细雨霏霏汗直流。青草遍地难开口，金鞭任打不回头。牧童尽力牵不去，天地为栏夜不收。”

1983年，茶陵铁牛被列为湖南省省级文物保护单位。为更好保护这一文物，茶陵县人民政府随后重建了铁犀亭。如今，茶陵铁牛已成为茶陵极具代表性的景观，也是茶陵人民及外来游客必到的打卡之地。

（二）

2025年8月中旬的某天，我故地重游，前去铁犀亭瞻仰茶陵铁牛的风采。尽管盛暑溽热，铁犀亭仍是站满了游客，他们或是围在铁牛身旁，驻足细细观看，或是身倚铁牛手扶牛角，让伙伴在一旁拍照留念。众游客之间，有一位白发老者，正在热情地对着他们讲解。他就是被大家亲切地称之为“茶陵古城义务讲解员”的付寿贵老先生。付老自幼便对着茶陵这片养育过他的热土充满了深厚的情感，为了挖掘、保留和传承茶陵悠久的历史文化，自2005年从湘东铁矿退休以来，他就自发地充当起免费讲解员的角色，这一干就是整整二十年……

见我对茶陵铁牛表现出浓厚兴趣，付老十分激动，如同遇到知音般，热情洋溢地向我详细讲述了茶陵铁牛的铸造工艺。通过交流得知，茶陵铁牛采用失传已久的“失蜡法”铸造。其工艺流程为：先将众多小蜡块熔化，倒入模具制成真牛大小的粗坯；工匠在粗坯上雕刻牛尾、牛蹄、牛角、牛嘴等细节；随后在蜡牛表面涂上厚厚耐火泥，待泥干硬后，将泥模横向锯成三部分；再将泥模置于火上烧烤，使内部蜡液熔化流出，蜡料可回收利用。最关键的是浇铸环节：铁牛重约8000斤，当时冶炼技术无法在一个炉中熔化如此多铁水，工匠们遂建造30座小型熔炉，每炉仅能熔化十余至二十余斤铁水。因采用分层浇铸，且需在多炉间舀取铁水，耗时较长，常导致下层铁水未完全凝固时上层铁水已浇入，上下层锯口处铁水结合不佳，形成明显分模线，至今可见。铁牛右侧腹部更有一条宽大裂缝，可横向插入成人手掌。付老补充说，当时铁材稀缺，优质铁优先用于兵器（南宋与蒙古战事紧张，需大量兵器）和农具，故铁牛改用亚共晶白口生铁铸造，且为节省原料，铸成为空心结构。尽管存在诸多缺陷，但铁牛造型逼真，细节栩栩如生，既体现了古代冶炼技术水平，也展现了工匠们的精湛技艺与匠心。尤为重要的是，在南宋王朝衰败前夕，茶陵官府仍能投入大量铁资源铸造铁牛以造福百姓，实属难得。我依言将手伸入铁牛腹部裂缝探查，确为空心，印证了付老的说法。付老还透露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：1953年，为给铁牛修建卧台，人们将其移开，在原位筑高台后再复位。吊起翻转铁牛时，发现其腹内藏有工匠浇铸时放入的一本经书和一把宝剑，至今仍在铁牛腹中保存。

我一边专注聆听付老的精彩讲解，一边默默将要点铭记于心。或许付老察觉到我的认真，兴致盎然地拉我来到铁牛牛头前，指着牛角顶端的纹路说：“这些纹路将犀牛角分为七段。”我仔细观察，果然如此。随后他又指向牛角尖端：“此处可视为一点，其下方牛头上围绕牛角分布着六个坑（因千年风雨侵蚀，其中两个已相连），每个坑代表一点，连同牛角尖上的这一点，便构成了北斗七星图案。‘七’在古代象征吉祥、轮回与生生不息。牛角位于牛头中央，寓意不偏不倚，古时独角兽即为公平正义的象征……”最后，付老指着两颗金黄色的牛眼珠说：“这左右两眼分别代表太阳与月亮，左迎日出，右接月升，寓意光照人间、驱邪避恶。”

关于牛头这两颗金黄色的眼珠，付老的专业解读终于解开了困扰我多年的谜团。茶陵民间传说铁牛双眼由风磨铜或黄金打造，价值不菲。付老明确指出，实为普通黄铜铸造。为何铁牛眼珠会引发人们如此关注？关键在于铜与铁熔点不同——铜熔点低，铁熔点高，材质与成分各异，却能将黄铜眼珠完美嵌入铁牛眼眶，充分展现了古代工匠的卓越智慧与精湛技艺。据付老回忆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，附近大队有一青年，因家境贫寒无力娶妻，听信民间传言，在铁牛左眼处凿下一小块带回家熔化欲变卖，后发现仅为黄铜。此人因破坏文物被判刑，真是愚不可及！

此时已近黄昏，夕阳西下，游客陆续离去。一位家长带着孩子前来，让孩子骑在牛背上，孩子一手搂着牛颈，另一手抓住铁牛的牛角，家长则在一旁弯腰为孩子拍照。我和付老连忙让开位置方便他们拍摄。付老借机与我告别，说他要回家准备晚餐了。

目送付老远去的身影，再望向眼前那头仰天长啸的铁牛，我心潮澎湃，思绪万千，感慨颇深。

（三）

千百年来，茶陵铁牛静卧江畔，守护一方安宁。茶陵人民将其视为生命图腾与精神丰碑，并由此孕育出勤劳、勇敢、坚韧、拼搏、刚直、善良、能吃苦、不服输、不畏难、不怕死的“铁牛精神”。在这一精神的激励下，茶陵人杰地灵，英才辈出。历史上，茶陵涌现出“四相文章冠两朝”的明清四大学士，以及被誉为“政坛不倒翁”的民国要员谭延闿。近代以来，更诞生了谭思聪、陈冬尧等为民族独立和人民幸福不惜牺牲的革命先烈，还催生了谭家述、龙开富等一批开国将领。他们以波澜壮阔的人生书写传奇，以豪情壮志改天换地。伟大领袖毛泽东曾高度评价茶陵革命先辈：“茶陵的同志很会打仗，茶陵牛嘛！”

抚今追昔，一代代茶陵人民，尤其是身在他乡的游子，心中始终将故土茶陵与茶陵铁牛紧密相连。他们将对故乡和亲人的思念与牵挂，化为对茶陵铁牛的崇敬与热爱，以“茶陵铁牛精神”塑造品格，在奋斗中书写青春，在拼搏中展现风采。铁牛依旧枕江而卧，思念萦绕心头，脚步始终向前，奋斗伴随一生！